《儿童文学》杂志创刊六十余年来,刊登的优秀作品数不胜数,本栏目将带大家一起回顾发表在《儿童文学》上的那些独具风格、触动心灵、魅力无穷、隽永难忘的作品,并会不定期接受大家的点播哟!
本期点播童萌:Call me momo
点播文章:《梦徊梁都》
↓出处:《儿童文学》2003年9月刊↓
梦徊梁都 范先慧
原载于《儿童文学》2003年9期
窗外,是淡淡三月的天气。离高考还有四个月。教室很静,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每个人都带着对大学的遐想暗暗使劲。除了夏翔。
夏翔绝不是个坏学生,但他也绝不是讨老师喜欢的那类好学生。他属于那种学习很好但表现很坏的学生。他的考学逻辑是:吃饭干吗?活着;活着干吗?上学;上学干吗?赚钱;赚钱干吗?吃饭。
夏翔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机械地用三根手指转动着一支铅笔。他慵懒的目光在教室里游移,单调的视野逐渐让他的双眼模糊起来。蒙昽中,他感到一片光晕停靠在教室的门边,恍惚间白影似的飘了过去,像一张失落在空中的纸片,孤独而忧伤地徘徊在寂静的走廊里,若隐若现,使得整个悠长的走廊看起来顿作一张黑白幽暗的老照片。霎时扎眼的亮白刺得他两眼生疼。
他猛地支起身,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
夏翔鬼使神差地丢下铅笔向门边走去,跨出去的刹那,他感到自己一下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下……
二
冷硬的地面硌得夏翔生疼。
“真倒霉!”他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尘土。
他惊异地发现:没有教室和同学。
脚下,是一条齐整的青石子路。路两旁是清幽的园囿竹,几处嶙峋的假山参差其间,曲径通幽。亭台楼阁,飞檐翘角。
公园?夏翔想。我怎么会在公园里?这是哪儿的公园?为什么我没来过?
夏翔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他发现这个古色古香的地方很大。郁郁的草色,整肃俨然的宫殿,到处静得可怕。他走了很远,始终没碰到一个人。走着走着,他开始害怕起来:难道,偌大的公园只有他一个人吗?
孤寂和空旷逐渐占据了他的心,代替了原来的新奇和兴奋。
他微微有些不安。忽然,夏翔再一次看见了那片飘过他眼帘的亮白,他的眼睛因为这片熟悉的亮白几乎有了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一一离他不远的花丛间,俨然有个身穿白衣的少女。
夏翔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哎,这是什么地方……”他刚想继续问下去,却惊异于女孩头上的珠翠和曳地的飘带。
这完全是电视上的古装嘛!他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女孩听见了他的声音,回过身用同样惊异的眼神望着夏翔。
夏翔看见一张苍白娇悄的小脸,一双硕大迷茫的眼睛。异常美丽。惨白的面容和微青的唇色显示出她并不是个健康的女孩。
女孩用惆怅的大眼睛看着夏翔:
“你不是这里的下人,我不认识你。”
“什么下人!(搞什么,拍电视?!)这是什么地方……”夏翔越发显得底气不足。
“这里是我的行宫,这些宫殿都是我的。”
“骗人!凭什么说这都是你的!”
“因为这里是父王专门为我建造的,我从小就住在这儿……他过去很爱我……”女孩说到这儿,语气忽而黯淡了,再没说下去。
“父王?”夏翔抽了口凉气,“现在是什么时候?”
“清晨啊!”
“我可没工夫开玩笑!”夏翔有些生气。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虽然病着,但还能分得清早晚……咳咳咳……”她开始剧烈地咳嗽,“我不会弄错的,因为我每天都在数,我不知道我还能看见多少个清晨的太阳和傍晚的太阳……”
夏翔沉默了,他看着女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既然不知道这是哪儿,就一定不是宫里的人,那你就一定不知道外人是不可以进这里来的……”女孩打量夏翔,“你是个怪人,和他们不一样……你还是赶快走吧,现在就走,被他们发现就糟了!咳咳咳……”
“骗人!说的和真的一样!如果你有‘父王’那你就一定是公主。电视上面公主都是娇生惯养,前呼后拥的一一哪像你就一个人?还有这个公园已经废弃很久的样子,乱草丛生,哪会是皇宫里?还有……”夏翔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两颗晶莹的泪珠滚上了女孩的面颊。
“我没骗你!没骗你!”她用苍白的双手拭着泪,“过去这儿不是这样的,过去这儿有好多好多人。他们围着我载歌载舞,这儿的每一个角落都热闹非凡。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他们都时常来看我^哥哥最喜欢我了,总是把新作的辞赋拿给我看。他们真的很爱很爱我……”女孩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同时剧烈的咳嗽也不断从她单薄的唇中冲撞出来。
“公主!”
夏翔循声望去,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子跑过来,拉住女孩的衣袖:“你又擅自跑出来了!您不得离开寝宫半步!不要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我只是想看看太阳……”女孩嗫嚅着。
“今天没太阳!”宫女阴沉着脸,“还有您又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请您和奴婢回去!”
她不由分说拽了女孩往回走。
女孩在宫女手中无力地挣扎,像孱弱的鸡雏。
“等等!”夏翔看着女孩的无助,情不自禁地叫。
女孩回过头看夏翔,她听见了夏翔的喊声。
宫女把女孩抓得更紧:“公主,您还在看什么?”
三
夏翔惊异于自己尾随其后进人公主的寝宫时,宫中零星的仆人对他熟视无睹。
女孩斜倚在寝室中央的一张床上不住地咳嗽。她依旧着一袭白纱,发髻钗环早已卸了下来,一头乌发披在消瘦的肩上,脆弱飘逸。
女孩看见了夏翔。“你怎么来了?你还没走吗?”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欣喜。
“我是来和你说‘对不起’的。刚才我对你那么凶一一因为我不能回家了,心情不好。”
“你家在哪儿?”女孩好奇地问,“你是外国人吧?”
“这……不太好解释……”夏翔实话实说。
“你想回去吗?”
“原来很想,现在不想了。”
夏翔在女孩存疑的目光中走到她的病榻前,“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寂寞……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女孩定定地看着夏翔,睁得很大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哎呀,你哭了,怎么又哭了?我说错了什么吗?你打我吧,骂我吧,只是千万别哭!”夏翔慌了神。
“不,我没哭!”女孩倔强地撑着明亮的眸子,随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深深地倒映在盈盈的眼睛里,“你知道吗?已经很久没人和我这么说了……父王母后都很宠我,哥哥也疼我……但自从患了肺痨一一太医说没得治了,而且……传染。很容易传染。染上也得死……从那以后,我就被关在这里,不允许和任何人接触,不许外出。所有人都躲着我,像避瘟疫一样避着我,再也不来看我……咳咳咳。”女孩艰难地喘息,好不容易才透过气来。
夏翔连忙上前扶住女孩。
女孩惊慌地挣脱,“不要碰我!告诉你了我得的是肺痨!不要动,也不要和我说话,会传染的,我不要你也患上绝症!”
“不,不会!我小时候也得过肺结核一一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绝症’,后来好了,现在不会再得了,我有免疫力!”
“骗人骗人!你骗不了我!这种病怎么可能治好?”
“不骗你!在我们那儿肺结核根本不是什么大病。虽然难治,但决不是什么绝症。好多人都好了,就像我一样!”
“真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女孩用蒙蒙昽昽的眼睛看夏翔。
“真有……但那地方离这里……真的好远好远……好遥远哦……远得你没法想象……我想你没办法到那儿去……”夏翔说到这儿真想哭,他咬着牙,恨自己废话。
女孩很认真地听夏翔说,很认真地看夏翔,最后她绽放出很认真的笑容。她深吸了口气,靠在枕垫上,舒心地闭上眼睛,像是在遐想:“你没骗我,我相信有那么一个地方……但我现在也真的哪儿也不想去,真的一一我只希望在这个偌大的地方有人陪我,关心我,给我快乐哄我不哭,和我一起看每天升起的太阳就成了……”
“我会陪你关心你的,不仅陪你看太阳,还陪你一起出去玩,好吗?这地方太闷气了,迟早把人憋死!”
“出去玩?”女孩睁开眼睛,“我好久没有放过纸鸢了,你会吗?呵呵,我可是宫里放得最高最好的!”她有些骄傲地笑了。
“当然会!”夏翔早就注意到宫墙上挂着的一只大大的风筝了。清透的竹骨制作得相当精巧。
他把风筝摘下来,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他发现竹骨内侧赫然用红漆镌着两个秀美的字:萧萧。
“你的名字?”夏翔指着红字。
“是啊!”女孩接过风筝,轻轻地抚摩,“这是哥哥亲手做的,送给我作为为他誊抄辞赋的奖励……”
“你说的是这本《文选》?”
夏翔看见桌上残旧的书稿。
“嗯,就是它。”
“知道了!你哥哥是萧统!那么这里就应该是魏晋南北朝的梁朝!”夏翔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地叫道。
“你怎么知道哥哥的名字?”
“当然知道!他就是作《文选》的昭明太子,历史上很有名的。《文选》是研究魏晋诗歌的旷世古籍!但是……”
“但是什么?”
“哦,对了萧萧,我们去放这个风筝吧,现在就去!我放给你看!”夏翔赶紧岔开话题,拉了萧萧朝门外跑,他不想让女孩知道:萧统三十一岁就死了,“昭明”是谥号。
萧萧带着风筝走出去。
“公主您要去哪儿?”刚才的宫女急急地迎上来,揪住萧萧细嫩的賂臂。
“我要和他出去玩!”萧萧指着夏翔,“我们去放纸鸢,他说我得的不是绝症!”
宫女用惊恐的目光看萧萧。夏翔听见她和其他仆人悄悄地说:“看来公主病得越来越重,除了自言自语还产生了幻觉……”
“公主的病,皇上吩咐过……”宫女不依不饶。
这时,夏翔看见萧萧回过头,他感到她有了一种神圣的威严与力量,瞬间与刚才孱弱的她判若两人。她用如冰似刃的声音轻轻地说:
“放开我。”
宫女顿时犹如触电般松开了铁钳似的手……
萧萧从容缓步走了出去,夏翔没想到原来柔弱的萧萧也有那么坚强的一面。
“走呀!”萧萧带着胜利的微笑回头看夏翔。
四
“萧萧,看我放得高吗?”夏翔在草间兴奋地跳跃。
“呵呵,还可以再高一点!”
萧萧拍手笑着,抓着夏翔握着线轴的手。
“让我试试,让我也试试好吗?就一次!”
“你……可以吗?”夏翔望着兴致勃勃的萧萧。
“绝对没问题!求你了。”萧萧脸上泛出了红晕。
“这……好吧,就只能一会儿哦!”夏翔禁不住萧萧恳求的目光。
萧萧接过线轴,轻快地几乎像小鸟一样要飞起来。阳光尽情地勾勒她轻盈的身影。
夏翔发现从萧萧身上掉下一样东西,失落在草丛里。他奔过去,拨开杂草,把它捡起来。
这是一个小巧玲珑镶银边的金色六角铃铛。
先藏起来,等她找不到的时候逗逗她。夏翔一边想一边把它放人口袋。
当他再次抬头寻找萧萧身影的时候,却发现萧萧一头栽倒在深深的草丛里,连带那只美丽的风筝也在一瞬脱线而去,飘向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