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古时代，有一只幽僻的怪兽，名字叫作夔……
选自《儿童文学》（故事）2025年8月刊
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古时代，东海入海七千里的地方，有一座幽僻的流波山。流波山上有一只幽僻的怪兽，名字叫作夔。
夔长得和牛差不多，全身青色，无角，卷尾，庞大的身子下面只长着一只脚。而它的生活也正和那一只脚相似—偌大的流波山上，怪石嶙峋，风高浪急，不但鱼虾绝迹，螺蟹无踪，就连海鸟都不肯光顾——夔就这样茕茕孑立，过着天高海阔而又平淡如水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真的好漫长啊，像天像海一样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哗啦啦！”夔出入海面时，故意掀起狂风暴雨，多么潇洒快意。
“轰隆隆！”夔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霹雳般贯穿天地。回应它的，只有遥远而缥缈的回声，这不禁又让它有些恼火和生气。
好在在这几乎是绝对寂静之地的海底，生活着一只巨大的蚌。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巨蚌都会打开两扇贝壳，对着天顶的月亮，吐出一颗硕大无比的金色珍珠，这时整个海面都会被日月同辉般的光芒照耀得绚丽如梦境。
夔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但每当看到那照彻天地的光明，还是会禁不住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融化。
它斜依在巨蚌的身旁，对这位唯一的无声的朋友吐露自己的心声：“我真的很羡慕你，虽然你几乎连动都不能动——你毕竟连一只脚都没有——但你总是这么安静、这么安详，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幸福的样子吧！其实有时候，嗯，应该说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这样的确蛮好的。
“但有时候我又会莫名地烦躁，世界那么大，而我却只能待在流波山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时我就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除了每天这样吹吹海风，看看日落，我是不是还能再干点儿别的什么？或者应该再干点儿别的什么？”
……
直到这一天，一只全身黑色，头顶上长着一根红色羽毛的玄鸟落到它身前不远处的礁石上。
“你……你……”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怕自己的大嗓门吓坏了对方，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是九天玄女，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玄鸟的双目中透露出远超小小身体的庄重和威严，“听我说，现在，流波山万里之外的中华大地上，正义的黄帝部落正在和残暴的蚩尤一族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这一战至关重要，关乎天下苍生的幸福甚至是生死。”
“啊！”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事，夔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双方实力不相伯仲，前几次交锋互有胜负。为了最终的决战，黄帝已经在旷野上摆下了‘奇门遁甲’大阵。当前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鼓舞军队的士气，而鼓舞士气的最好的办法就是——”
“就是什么？”夔努力挺直了身子，它当然知道九天玄女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
“就是制造出巨大的声响，足以淹没乃至摧毁敌人的巨大声响。”
“啊，这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我的吼声能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能遏住天上的流云，更别说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了！”夔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激荡，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我答应你，我愿意去。”
“听我把话说完！”玄鸟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是却一字一字，更加清晰地传到夔的耳中，“光靠吼声是不够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雷神，他为了天下大义，已经自愿献出自己的脊骨，用来做正义一方的鼓槌，而现在我们唯一缺少的，是一面——”
“我知道了！”夔喃喃地替玄鸟说出下面的话，“你们缺少的是一面鼓，用我的皮做的鼓。”
说完这句话，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僵硬的身子没入平静的海水之中，没有激荡起丝毫的风浪。
“呵呵，在之前那些天高海阔的日子里，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外面的世界。我的吼声自然该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机会真的来到我面前的时候，竟然要以牺牲生命为代价！”
月圆如炬，天地间清辉摇曳，似乎要将一切融化。夔呆呆地将头靠在巨蚌上，看着蚌身中央硕大的珍珠，目光迷离如氤氲的雾气。
它忽地抬起脑袋，板起脸。
“哼，我当然也可以不理它！依我看那只玄鸟就是一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平静地谈论别人的生死。再说他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天下不天下的，流波山才是我的天下！”
但它的嘴里很快又喷出一口气，整个身子像泄气的皮球般塌陷下去。
“可是这些天我总是做梦，同一个梦，我梦到我的皮被他们制成了鼓，那是一面多么雄壮、多么漂亮的鼓啊，配上用雷神脊骨做的鼓槌，什么样的珍宝在它面前都会失去颜色。在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中，我被捶响了，那是怎样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轰鸣啊，方圆五百里内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哈哈，战场上那些坏蛋都被吓破了胆，顷刻间一溃千里，兵败如山倒……”
说着这些的时候，连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的眼神里光芒闪耀，甚至盖过了天上的月亮。
“而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吧？”
夔缓缓闭上眼，让轻柔的海风无数次，又像是第一次一样拂过自己的额头，心中感到一种亘古的恐惧。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不觉间，清辉消尽，晨曦微露，巨蚌默默地合拢，重新变成了一块石头。
夔轻轻摇晃一下脑袋，用鼻子蹭蹭巨蚌冰凉的外壳：“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老伙计，从不用费心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下个月会再来看你的……谁知道呢……也许吧！”
但一个月后的月圆之夜，夔并没有出现在巨蚌前。
第二个月，夔还是没来。
……
从那以后，夔再也没有在流波岛上出现过。
而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流波岛上的巨蚌仍旧会千年、万年如一日地，对着青溟的碧海，吐出那颗巨大的珍珠，辉耀天地……
马宏彬，笔名林风，河北保定人，儿童文学作家。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读友》《东方少年》等杂志发表童话、故事、小说等一百多万字。代表作包括 《两棵苦楝树》《洪荒大侠加速度》《这个男孩有点淘》等。
《儿童文学》（故事）8月刊
